肝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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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11 17: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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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妈走了整十年了

她认为走得很匆忙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在走的前一天夜里

可能是预感已时分不多

很不情愿

又有点心不甘

撂下一句哀伤而绝望的话

难道这辈子

就这样完了

凌晨三点多

妈病痛难忍

不停地声唤

肚子鼓鼓的

几乎要撑破了肚皮

医院当护士的侄女

一直守护着

为我妈输液吸氧气

只要稍一离开

我妈就像缺了主心骨

就眼巴巴去寻找

五姐妹围在妈身旁

为妈擦汗按摩清洗

通宵达旦

谁都不肯离开一分一秒

医院的科主任

护士侄女的爸

一直在电话里指导用药

可加输再多的利尿药

都无济于事

妈的病情还是越来越重

肚子还是越来越鼓

肝硬化已到晚期

肾功能也完全丧失

一向坚强的母亲

还是经受不住病痛的折磨

浑身大汗淋漓

不停地喊让她走

实在受不了了

小妹不忍心再看下去

叫来隔壁

刚合衣而睡的我

让想想办法

尽量让妈减轻点痛苦

望着妈孱弱痛苦的表情

还有那渴望的眼神

心如刀绞

恨自己无能乏术

恨归恨

知道已无力回天

除了说几句

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让侄女加大剂量

再打一次镇静药

又还能咋样

熬到第二天早上

妈似乎缓过了神

稍有了点精神

又和我开起玩笑

说阎王爷又不要她

我说那你就好好活么

现在怕死了

妈说

怕死

不想死

还没活够哩

妈还说

你老了就回来住

这房新新的

白白的

又不用上楼

我说老了要回来住

还给儿子说了

将来死了也要埋回来

要回来陪您和我大哩

老天不睁眼

不留情面

妈在当天晚上

第三次昏迷了

再也没能醒过来

妈说她年轻时算过卦

算卦的说她能活八十四

却实际活了八十一不到

所以走的很不甘心

可按户口本上的年龄

她确实活了八十四

可恶的户口本

折了我妈三年的寿期

02

我妈属猴

诞辰是

一九三二年农历正月十九

比我大小三岁

我姊妹八个

我姐为大

五二年生

听说前面还有个哥没成

按此推算

我妈应该是解放前后

嫁给了同村的我大

舅家在当地

属大户人家

土改时定的上中农

文革时被定为漏划富农

大舅被定为富农分子

经常被造反派押着

戴着高帽批斗和劳动改造

我大是十二岁那年

改姓过继给本家的

我们这个村道上

住着二十多户人家

从东往西掐指头算

你会惊奇地发现

一半以上的长辈

都是改姓过继来的

实话实说

我大长相平平

家境贫寒

又是继子

我妈慈眉善目

也算是大家闺秀

又贤淑豁达

记得村里每逢过红白喜事

我妈都是面食案上的主事

我妈能屈嫁给我大

听说多半是因为

有个明事理的婆婆

可还没等到儿媳过门

明事理的婆婆就病死了

我生来所认识的婆

是我爷后伴的

听说从河南流浪而来

患有精神分裂症

我疯婆虽疯

可对我不疯

一手把我抱大

还开玩笑说

老了有我养她

可她最终没能等到

我长大成人

记得疯婆老了那几年

吃拉不下炕

几乎是爬着往前行

受了不少罪

我妈也做了不少难

除了做饭洗衣抹屋子

我妈白天要下地干活

挣工分

晚上要织布纺线

为一家老小缝缝补补

翻新过冬的棉袄棉裤

还要侍候我爷我婆

晚上端尿盆清晨倒尿盆

还要操心我们姊妹八个的吃喝拉撒

更难的是每年青黄不接

要为无米下锅发愁

记得夏春季我们一放学

妈就指派我们

去地里拾野菜

白蒿芽

荠荠菜

刺角

拾回来蒸麦饭

做菜疙瘩

有时还会偷偷摸摸地去

村东边的首蓿地里

偷点苜蓿蒸菜团

可千万不能让我大发现

发现了就不得了

因为苜蓿是我大饲养的

生产队的骡马的草料

我大当了十几年生产队长

太实在太憨厚

又爱面子爱耍大方

只要乡上县上来人

就对我妈喊

炒一盘鸡蛋

摊几张煎饼

可当我妈偷偷摸摸

抓一把饲料喂鸡

只要被我大发现

就会遭我大一顿训斥

鸡也跟着遭殃

被我大用搅料棍追着

满院打

我妈说

这辈子跟上你大

没过一天轻松日子

我妈还说

你大没福气

在世时把苦受扎了

03

女儿岀生两个月

就强断了奶

送回老家

让我妈抚养

也是无奈的选择

我大那时还在世

给买了只奶山羊

我大放羊

我妈和三妹管娃

羊奶先尽娃喝

喝不了的

我大和我妈也喝点

生活倒也安宁

可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

在女儿长到九个月时

我大因意外去世了

我妈和三妹放不了羊

只好把羊卖了

让女儿改喝奶粉

女儿天资聪颖

虽嘴上还不会说

却分明知道

自己是寄养在老家的

小时甚至没学会

没叫过爸爸妈妈

而先学会叫的是婆

从小还学会看眼色行事

心理不平衡较叛逆

听我妈说家里不来人

还很乖

一来人就要这要那

耍人来疯

实在哄不下

气得我妈说你再闹腾

婆就不活了

去跳窖呀

这才能安宁一会

女儿在老家上了幼儿园

上完学前班的第一学期

随后转来了城里

开始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母亲也陪着进了城

和我们挤在

一套三十一平米的

鸽子笼里

共同生活了一段

女儿刚来那几年

叛逆心理

攀比感更强

又常常看着大人的脸色

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虽没点过她一指头

可却常常委屈得像个泪人

她很不习惯

我们也不习惯

作为父亲

看到女儿流泪

心中常伴自责和愧疚

觉得很对不住女儿

很怕女儿走歧途

养成非正常的思维习惯

影响她以后的成长

而真正整日提心吊胆的

还是我妈

她一切都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

她一方面怕孙女受委屈

一方面又怕孙女惹我们

不高兴

弄得全家都别扭

女儿是我们所生

不在身边隔生了

女儿是她婆所养

完全就成了她婆的小尾巴

她婆的心头肉

我妈最后一次住院

女儿因故推迟了婚期

她心里很清楚

恐怕等不到孙女穿婚纱的那天了

可觉得孙女完婚

不能缺少婆母的祝福

她当时身边有五百元

又借了小妹五百

凑够一千

医院看她的妻子

说是给孙女结婚的红包

听说当时还出现了点小意外

大家都以为我妈突然犯病不会说话了

事后才知是我妈是太清醒

太警觉太睿智了

给孙女红包的事

发现有异常响动

害怕外人知道

才欲言又止

故意停顿了片刻

我妈到老年腿疼的不行

拄着双拐

虽双眼都做了白内障手术

视力仍不很理想

可她的耳朵却特别灵

脑子也特别清楚

虽斗大的字不识几个

却时不时会冒出一些

名言警句

让自以为有知识有学历的

儿孙们汗颜

我妈常说

让她的耳背点

脑呆点

腿好点多好

六十岁那年

妈待在三妹家

我知道她身体底子差

开玩笑说您只要活过八十

走了我就不会哭您

我妈说不哭也罢

我还嫌吵哩

我的一个朋友犯事

我妈也认识

她借机教育提醒我

把公家的事要好好干

不能弄脚倒鞋歪的事

满了

要知道溢

饱了

要知道丢碗

平时桌上掉个馍渣渣

她都要捡起吃了

可她看见未来的孙媳

为吃不完碗里的饭发愁时

却趁着儿媳在厨房忙活

示意孙媳若真吃不下去

赶紧倒卫生间里去

还悄声补充一句

冲净

04

距儿子九月十八的婚礼期还早

我妈嫌城里热

说老家凉

不用上楼

住着敞亮

看得出更重要的

是觉得住久了

怕麻烦子女

坚持要回老家

就在前一年

我妈已确诊

患上肝硬化腹水

当时住了半个多月院

出院后

就一直吃保肝利尿的药

隔段时间

还要打白蛋白

补充能量

各项指标维持的还可以

精神状况也还行

我妈是上年冬季来暖气时进城的

已在城里待多半年了

春节在我家

平时在同城的两个妹妹家轮换住

她坚持要回老家待一段

等孙子结婚再接来

我觉得妈的身体还行

又不想太违背老人意愿

就同意了

提前给妈备好了药

又打了一针白蛋白

于二零一二年的五月十二日上午

陪我妈驱车回了老家

下午返回城里时

我妈还拄着双拐

硬拦不住

执意把我送出大门

目送我的车子驶岀了村

可万万没想到

时隔仅四天

五月十七日

小妹一大早打来电话

说妈在昨晚昏迷了

医院抢救

小妹唠唠叨叨

叙说了一些情况

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自然又回想起了我大

当时我刚调来市里

工作还不到两年

我大还没来过一次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八日

我正准备去灶上吃午饭

突然接到一个座机电话

没弄清打电话的是谁

也没弄清在哪打的

只听岀是个男的

他慌慌张张地说

你大出事了

快不行了

你快回来

就挂了电话

准确地说

是我在慌乱中先挂的

当时整个人都懵了

半天不知所措

相比之下

我妈比我大幸运

比我大有福

时隔二十六年

儿子虽已快到花甲之年

但还有撑起一片天的能力

即给朋友兼兄弟的姚院长打了电话

让他请上王主任

曾给我妈看过病

对我妈的情况有印象

一同赶往

医院

可我的车还没驶出城

突然就熄火了

咋弄都打不着

司机一检查

说电瓶没电了

没跑多少公里的新车

正开着电瓶就没电了

以前从未发生过

感到很蹊跷

心中略过一丝不祥之兆

可由不得多想

催促司机赶紧换了电瓶

又急急火火

在安全状态下

让司机尽可能开快些

一个半小时后

医院

看见我妈头发蓬乱

躺在病床上

周围围着一大堆家人

心中虽积有无名火

却顾不得发泄

顾不得怪罪

迫不及待

向也围在床边的妻哥

询问妈的病情

妻哥说

婶婶可能是肝昏迷

我又问姚院长和王主任

他俩说没全面检查

还不能完全断定

我转身握着我妈的手

感觉热热的

大声叫妈

我妈还会随即吭一声

我抠我妈的脚心

还会下意识地动弹

于是

我问姚院长和王主任

医院

路途有无危险

他俩说不会有太大危险

我说没危险就马上送

就医院的救护车

妻哥替我担心

说你家姊妹多

老人毕竟年纪大了

是不是先和大家商量一下

我说不用商量

只要有一线希望

就要救我妈

医院

还是住王主任主管的科室

其他科室嫌老人年纪大

病重

不肯接收

我妈昏迷了三天

渐渐苏醒了

渐渐恢复了记忆

病床上又传岀了

爽朗的笑声

这一救

我妈穿着大红祆

坐着轮椅

如期参加了

孙儿的婚礼

婚庆因为有我妈的出席

而热闹非凡

喜气倍增

全场嘉宾为我妈而

掌声雷动

久久不息

我妈给我们小家

添尽了荣光

给足了面子

这一救

我妈至少延长了

近半年的生命历程

儿女至少多享了半年

有妈在的幸福

孙子们至少多拥了半年

逗着婆玩的欢乐

05

住院二十多天

病情得到稳定

我妈出院了

住在四马路的二妹家

由二妹和二妹夫精心侍候

两个关系要好的

异性同事美女朋友

杨部长和同调研

得知我妈住院的消息

多次提岀要去二妹家

看我妈

我虽有推辞

嘴上说不用去

已岀院了

但心里更希望她们去

让我妈知道她儿子的人缘

杨部长说

一会看姨时

要和她开个玩笑

看看姨的反应

我问开啥玩笑

杨部长说暂时保密

到了二妹家

寒喧了一阵

杨部长突然指着

坐我身边的同调研说

这是你儿子的相好的

前面说过了

我妈的耳朵忒灵

听杨部长这么一说

我妈突然转身盯着同调研

并显出一种特别亲切

特别异样的表情

还特意将身子挪了挪

亲近得有点失态

我一看我妈中招了

忙解围到

妈呀

您看她俩谁更漂亮

我这么一说

我妈即刻就反应了过来

连声说那不行

那不行

就是媳妇行

我都不行

那几句说的

不紧不慢

恰到好处

没显出一丁点的尴尬

和难为情

妈在世时

每逢过年过节

儿女们都回来了

家里就显得很拥挤

我就会在西头的画室住

妈总是提醒我

住家里

人多还热闹

不要老一个人在外头住

妈刚去世那阵

我一时无法从悲痛中走出

就想一个人去清静

可在画室里就是难以入睡

总觉得心慌得很

甚至有点害怕

老能听见屋里有异常响动

甚至动不动

仿佛就听到了

我妈那熟悉的脚步声

灭了灯睡不着

拉着灯

开着电视壮胆

照样睡不着

一直要等到凌晨四点后

才能迷迷糊糊睡一阵

后来我明白了

是我妈在天有灵

是我妈在管我

监督我不要一人在外住

要晚上住家里

母亲去世十周年了

十年来

我在画室住宿

屈指可数

即便是妻子去京看孙子

我一人在市里

也是白天在画室

晚上回家属院

觉得只有住家属院

躺在属于自己的硬板床上

才能踏实睡着

才会心静如水

06

儿子完婚刚二十天

母亲又犯病了

二妹夫打电话

说妈腰疼得厉害

不能自己起身了

也就是在前一天

我还去看望过

妈还和我面对面

坐在沙发上拉家常

回忆当年的往事

还吃了

我给她送去的热馄饨

吃完还补一句说

我妹妹妹夫关心她

怕她吃多对身体不好

常提醒不能吃过量

可她老想吃

说话的语气

像个受了委屈的老顽童

我开玩笑劝道

人家是为您好

您还是得服管

可时隔一天

咋就不能起身了呢

我又联系了姚院长

还带着专科医生

一起去了妹妹家

专科医生看了

说先打几天止痛针

看有没有效果

再根据情况定

第三天早上

我照例接医务室的护士

准备去打针

妹夫来了电话

说妈吐了

紧接着又电话告急

说妈吐血了

大口大口吐血

止不住

我知道大事不妙

应该是静脉曲张

引起的大出血

我亲家就是这种病

我赶紧给姚院长打电话

让叫

又打电话通知

侄子外甥三妹夫

快往二妹家走

我去了

已在楼前停车

我急匆匆上了楼

只见二妹夫端着脸盆

妈还在大口大口吐血

吐了多半脸盆

妈看见我进门

一边吐一边说

这回给你把烂子动大了

你把妈送回

你有钱能买来药

买不来命

妈的话音未落

医护人员

担架

还有在城里的

妹子妹夫侄子外甥们

陆续到场

我妈基本是在第一时间

医院抢救的

一点没耽搁

这是我妈第三次住院

后来才知道也是最后一次

经过几小时的输液打针

到了下午

妈不再吐血

情绪精神也还好

医生说老人年纪大了

身体又虚弱

无法插胃管

探测具体的出血点

只能保守治疗

这个我也同意

听说年轻人插胃管

都受不了

不想让我妈遭那罪

得知妈住院的消息

在老家的我哥我弟我姐

还有姐夫妹夫们

医院

加上侄子侄女外甥

还有我家在城里的子女们

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护士感叹

你们家的陪护阵容真强大

但医院不能陪这么多人

留一两人就行

其他都回去吧

不要影响我们工作

据此情况

我当着大家的面宣布

咱成立个陪护小组

我当组长

小妹当副组长

我负责联系医生交费

小妹安排陪护

二妹三妹轮流送饭

小妹也很尽责

还专门编排打印了

陪护值班表

我对我哥说

晚上安排一男一女陪妈

女的由几个妹妹

还有我女儿轮流

男的有妹夫侄子外甥们

你就回侄子那休息

不过

你要和老三(我弟)商量

你们两个

白天必须有一人

一直守护在妈身边

我哥倒也大度

说老三在家的农活忙

就由他主要侍候

在住院费方面

虽有合疗

但得先垫资

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我对姊妹们说

你们各尽心思

多少不限

实在困难不拿也行

反正我抱葫芦头

要绝对保证妈的住院开销

大家也都很自觉

主动交了五百至两千不等

一切安排妥当

我妈情绪病情都很稳定

躺病床上

又恢复了说笑

也就到了

吃下午饭的时间

王兄来电叫喝酒

他并不知道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我对我妈说

老王叫喝酒

我妈也知道老王

见面就叫姨

爱逗她耍笑

我妈笑着说

你走

管钱的把钱掏了

就能走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

医院看妈

感觉我妈神情恍惚

我说妈呀

认得我是谁

我妈瞅一眼说

银秀嘛

银秀姐是我大舅的大女儿

和我妈年岁差不多

也嫁到本村

她姑侄俩关系一直很好

隔了一夜

我妈已认不得我了

医生提前也打过招呼

说吐血虽止住了

病情还会进一步发展

有了第一次昏迷的经历

我有点盲目乐观

觉得我妈不会有事

心里也不很着急

到了当天晚上

我妈就彻底昏迷过去了

躺在病床上

像睡着了一样

这是我妈的第二次肝昏迷

07

我妈不吃不喝躺在病床上

昏睡了三天三夜

任凭儿孙们千呼万唤

始终不肯睁眼

不肯应一声

到了第四天的凌晨三点

医院打来电话

说婆醒了

不停地大声喊叫

值班医生说要去给做CT

那一刻

别提多兴奋

医院

走到楼道上

就能听到我妈的叫喊声

但进了病房

握着我妈的手叫她

她似乎却没有反应

只是不停的喊叫

医生下了做CT的单子

大家一起用担架

把我妈抬到对面主院

门诊楼的CT室

给我妈做了全身CT

做CT的医生说

我妈的腰部有骨折

难怪我妈喊腰疼

不能自己坐起身

大概过度了两天

我妈又渐渐恢复了意识

恢复了记忆

恢复了说笑

和儿孙们度过了

最后的一段快乐时光

我问我妈

你那天把我认成银秀姐

还记得吗

我妈摇头

说不记得

住院到二十天时

我妈虽然还不能起身

还不能摘除排尿管

但总体恢复得还不错

我就和姚院长商量

希望让我妈岀院

回家静养

我也征求了我妈的意见

她希望小妹侍候

小妹也表示同意

我也找人帮忙

给小妹先请了一个月的假

姚院长也表示同意

他虽不管这个科室

可每天下班必来

看病历

看化验单

问诊听诊

调整药剂

对我妈的关照无微不至

我们全家不胜感激

说来也怪

只要一确定出院日期

我妈的病情

就有所加重

姚院长也只是说

再等等

再观察

不用急

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

弄得我心里也没了底

不知啥时我妈才能岀院

后来才知道

从我妈吐血那天起

姚院长就知道

我妈的病情有多严重

就知道

我妈根本无法正常岀院

就知道

我妈已坚持不了太久

随时都可能

引起全身器官的衰竭

他之所以

应着我的意见来

完全是采取拖延术

完全是

想让儿孙们从情感上

慢慢接受

和亲人生离死别的

难以人为控制的

客观现实

在这一点上

我妈也好像比谁都清楚

她虽然无时无刻

不在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但却强颜欢笑

显得乐观坦然

就是不想让儿孙们

跟着她难受

08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九日

我妈住院的整一个月

那天晚上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二妹和三妹掺着我妈

从我居住的单元口出来

我妈甩开两个妹妹

很刚强

很轻快

走到我的车跟前

我问我妈

咋不拄拐拐

我妈说不用

她能走

梦见我妈

好像要去坐火车

我们来到车站

我陪着我妈

上了一节拉煤的

露天车箱

只见车箱的一个角角

放置着几把旧坐椅

还有旧坐便器

上面的尘土很厚

我说要给我妈

找个好座位

安顿我妈坐下

我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

转身准备去陪我妈

只见车箱哗地一下

从中间竖起个隔断

把一个车箱隔成了两半

我在这边

我妈被隔到了那边

我这边依然露着天

我妈那边严严实实被封闭

火车还开了

我还和沿途碰到的

几个熟人打招呼

梦醒

觉得胸很闷

吓岀一身冷汗

细想

这不是和我妈

阴阳两隔吗

这样一想

心里突然就着急起来

只等不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

我就给姚院长打了电话

说不想给我妈再治了

想尽快送我妈回老家

话没说完

已哽咽不止

姚院长在电话那头

显然听岀了我的哽咽声

劝我先冷静点别激动

医院安排

并说让我侄女

带上氧气瓶和打的针

一起去

护士侄女就归姚院长管

不用再请示其他人

小妹前一天回县城

履行请假手续

准备第二天来市里长住

侍候我妈

我电话联系时

她已在来市里的路上

我说不用来了

快返回老家

把我的屋里收拾一下

把空调电褥子都开上

让房子尽快热起来

妈要回老家了

我将想法

医院的我哥

和所有家人

但对我妈没直说

对我妈说

咱出院

去我给您租的地方住

因为我妈一旦知道

要送她回老家

就知道她肯定不行了

怕她接受不了

都怪我在上次岀院时

和我妈开玩笑

说了一句话

我说

您就在市里好好待着

我家

两个妹妹家

高兴待那待那

再不要想着回老家的事了

等剩下最后一口气

再把您送回去

我妈在电话里

把这话也对我姐说了

显然是听进去了

也当真了

虽然受梦提醒

抓紧送我妈回家

可就在基本准备就绪时

我妈的病情突然发紧

呼吸心跳都出现异常

连一向沉着冷静的姚院长

都惊岀了声

说恐怕把老人送不回去了

我几乎是声撕力竭喊

赶紧抢救

不惜一切代价

好在医生护士齐上手

打强心针的打强心针

做人工呼吸的做人工呼吸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抢救

我妈的意识渐渐恢复

病情暂时得到缓解

救护车下午五点从市里出发

晚八点进村

亲戚朋友左邻右舍

听说我妈要回来

都前来帮忙

守候

从第二天早上

一直到第三第四天

都陆陆续续有乡亲们

来看望我妈

我妈还说

你看妈的乡兴还可以

我说您乡兴好

没啥说的

但她就是不承认

已回了老家

还认为是住在城里

给她找的房子

第三天有个来看她的乡亲

无意间说漏了嘴

我妈知道她

已被送回老家

当时很伤感

生气道

回来就回来了嘛

还说在城里

难道还要哄死我不成

09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十四

晚九时许

我妈第三次昏迷

几乎听不见吸的气了

岀的气也极其微弱

她双眼大睁着

已无光气

直勾勾盯着

她房间的顶棚发痴

我含着泪

用手抚摸着

为妈合上双眼

情不自禁地说

您瞑目吧

您很累了

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儿孙们日子都能过

你还有啥

放心不下的哩

我妈已无反应

儿孙们围一旁哭喊

我示意不要喊

只想让妈安静会

我相信我妈的大脑还活着

只是无力表达

从二零一一年三月

第一次住院

确诊肝硬化腹水

已历近两年

打针吃药无数

我妈还长期患有

动脉硬化

高血压

糖尿病

痔疮

有些病

她一直瞒着儿子

我几乎是在妈的

最后时刻

才有所知晓

她虽然

饱受病魔折磨多年

可她在儿女们面前

却始终慈爱乐观

尽可能生活自理

尽可能不添麻烦

尽可能保持着

一个睿智豁达老太太的

敬爱形象

在外人眼里

她完全就是一位

受人尊敬

慈祥和善有福气

不同凡响的老太太

我妈过八十大寿那天

前来祝寿的朋友调侃

你看老太太今天

拄龙头拐

戴红毡帽

穿大红寿字衣

抱鲜花

被儿孙们团团簇拥着

红光满面喜笑颜开

完全就是

电视里的佘太君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十五日

母亲仍处于深度昏迷中

身上仅存一丝气息

一点余温

凌晨一时许

我已咬牙示意侄女

拔了吊针

停了氧气

我姐和三个媳妇

还有几个妹妹一起

给我妈梳理了头发

穿上了老衣

天亮后

我让我哥找村上的长辈

还有住在上村的三舅

他是我妈姊们六个

唯一还在世的兄弟

共同商量

安排准备

我妈的后事处理

一切安排妥当

自己便驱车赶回市里

为我妈准备遗像

还有要播放的录像片

下午四点办完事

正准备返回

妹夫来电话

没等他说话

我只回了一句

知道了

便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

我妈终于走完了她人生

近八十一个春秋

平凡而伟大的漫漫长路

极不情愿

又极其无奈地留下她的

四世同堂

一大群儿孙们

永远地与世长辞了

那一天

正好是农历十月初一

中国传统的送寒衣节

那一刻

北京刚开完举世瞩目的

重大会议

正在召开

中外记者见面会

那一刻

市里阴云密布

空中洒落着蒙蒙细雨

越下越大

不一会

地上就起了小水滩

车外的雨

车内的泪

相互交织

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似乎在梦幻里一般

从那一刻起

我深知

已成了没妈的娃

老家

已成为真正的故乡

《我妈》后记

母亲仙逝十载

毎每想起

心波荡漾

难以平静

母亲的音容笑貌

沥沥在目

历久弥新

母亲的点点滴滴

如梗在喉

不吐不快

今日以文字的形式

记录过往

永存珍藏

用父母亲的勤劳善良

辛苦劳作

治家立业

用父母亲的包容豁达

修身养性

积德睦邻

用父母亲的人间大爱

感动子孙

传承弘扬

心中久压的一块石头

总算落地

让大脑腾岀更多的空间

借助夕阳的余辉

思考自己该做的事

躬身入局准备接力棒

相信父母在天有灵

会更安心

更欣慰

年10月10日凌晨

作者简介

芜村,原名郭俊民。陕西白水人,中共党员,57年4月生,77年3月参加工作,在职研究生学历。出版长篇小说《野情》《痴情》《山豫情》《花开花落》四部,出版散文集《美丽的歌哭》。中国作协会员,省作协理事,市文化促进会顾问,白水县文联名誉主席,县作协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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