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常听妈妈讲起外公和外婆年轻时的往事。
外公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一直过着吃吃喝喝,玩玩耍耍的富家大少爷的生活。
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一眼就爱上了正在端盘子的清纯可人的外婆。不顾家人的百般阻挠,
霸气的将外婆娶进了家门。
气势凌人的曾祖奶奶你容得下这个贫穷寒酸,大字不识,又矮又瘦的外乡女人。对外婆
不是打就是骂。每逢这个时候,外公就迅速起身把外婆拉进怀抱,用他高大的身躯把外婆包裹得严严实实。
外公为了照顾外婆,放心的去外省求学的机会,当了木匠。外婆一边照顾小孩,一边做农活。
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每次妈妈讲完,为不经意间露出浅浅的微笑。我时常不解地问妈妈,那也是浅浅的回答说,
有你外婆和外公的地方,什么都是甜的。
这是唯一保留下来的外婆年轻时的照片。
2
外公在花甲之年,不幸查出了患有肝硬化腹水。外公出奇的镇定。外婆却慌了。带着外公
奔走于市内市医院,盯着外公喝下,国内国外各色圆圆扁扁的药丸。
后来,自从那里打听到,把孩子胎盘可以治这种病。于是从来不求人的老婆子到处作揖,
从来不低头的女汉子到处鞠躬。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外婆花重金终于得到了第一副胎盘。
那一刻,外婆高兴得像个孩子,走一会儿,蹦一下,跳几步,哼着歌谣,兴冲冲地回家去了。
直到有一天,外公拉着外婆的衣角,恳求的说道:“我不想再喝了,喝了胃不舒服,还总闹肚子。”外婆愣了楞,随即又温柔的说道:“不想喝,别喝了。再也不喝。”
从那以后,外公就不怎么爱出门了。总是我在家里,看看电视,听听收音机,读读以前读过的书。
在一个初冬的早晨,外婆买了早点回来,看见外公一个孤零零坐在屋檐的台阶上,眼神迷离,身体微微颤抖。还没等外婆反应过来,外公先开口了:“我,只想,体体面面的走,”外公哽咽了一下,“所以,我喝农药了。”
“啪”,袋子从手里滑落下来了,瓶破了,牛奶乱溅,缓缓流淌着,还冒着热气。
3
医院,推进了抢救室。外婆倚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斜坐着,后背半靠着椅背。
头歪着。我坐到他身旁,微微捧起他的头,移到我的肩上。我听不到他的呼吸声,手也是凉透的,眼神呆滞了。仿佛外婆的灵*已经抽离的这个脆弱的身躯。
傍晚时分,外公突然清醒了。他死死的拽着外婆的手,费力的说道:“好,好,活,到,八,十。”外婆轻声应和着“好,好,放心。”
直到夜里,外公安详地离世后,豆大的眼泪才从外婆的眼眶里涌出。一滴滴,一串串,一行行,流不尽,拭不净。
4
外公走后,外婆也沉闷了一段时间。等我再次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家里的摆设一点也没变,外公的东西一件也没少。鞋架上摆着外公的鞋子,衣柜挂着外公的衣物,书桌上的书籍还是那样摆着,一尘不染。唯独没有看到外公的遗照。
外婆清瘦了些,头发也花白些,背也稍稍弯曲了些。不过气色还不错,说话时眉宇间也有了笑意。只是多了一个习惯:倒水时,到两杯。盛饭时,盛两碗。劳动时,两份工具。出去
聊天,两个小板凳……
外婆在外公离世的近二十年间,虽然小病不断,但也没什么大病,身体还算硬朗。家人都盘算着给她大办一场八十岁宴席。外婆抿了抿嘴,干练的说道:“宴席就算了,到那一天,你们来这小屋,陪我坐会,聊聊天,就行,也别买什么东西。”
外婆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5
等到外婆过生日那天早上,家人们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小屋门前,不管怎么叫外婆,外婆始终没来给我们开门。等到把门踹开,我们被屋里的一切惊住了:屋里什么都没有了。桌子,凳子,沙发没有了,锅碗瓢盆没有了,就连墙上的壁画,日历,挂件也没有了。
推开外婆的卧室门,外婆躺在地板上,双手抱着外公的遗照捂在胸前,穿着一身素衣安静的“睡”了。
我闭上眼,想着灰烬的轻浮,桂花的清香,外公的痴情,外婆的厮守,泪水情不自禁往下淌,钻进嘴里,居然苦涩中夹杂一丝甘甜,久久不能离去。